一边是公务员岗位向有基层工作经历者倾斜,一边是无基层工作经历要求的岗位仍然受到热捧
为什么不愿去、不敢去基层?
“基层比较艰苦,基层比较复杂,基层认干不认说。许多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大学生不愿去、不敢去。”——摘自仲祖文《让基层之路越走越宽》
主持人:记者 李 强 (2009年大学毕业,大学期间曾深入山西农村调查,完成报告《乡村八记》,广受关注。)
对话人:清华大学应届本科毕业生
袁梦晨 来自河北省保定市
曾福泉 来自浙江省瑞安市
朱少军 来自湖南省汝城县农村
时间:11月26日晚上9点半 地点:清华大学紫荆学生公寓
【核心阅读】
再过两天,11月29日,号称“国考”的国家公务员考试将迎来百万考生。与连年屡创新高的考生人数相比,有两个名词值得注意:
基层——中央机关及其省级直属机构用于招录具有2年以上基层工作经历人员的计划数总体可达到70%以上,比去年提高了20个百分点;与此同时,县级以下基层岗位将主要招考高校应届毕业生。
海关——报名人数排在前十位的岗位全部来自海关,最高报名人数达到21993,而这些岗位一般都无基层工作经历要求,并且工作地点多为沿海发达城市。
一边是公务员岗位向有基层工作经历者倾斜,一边是无基层工作经历要求的岗位仍然受到应届毕业生热捧,引人追问——为什么有些人不愿去、不敢去基层?
人民日报记者走进清华园,与三位应届本科毕业生面对面。
虽然,三位清华学子眼中的基层观,只代表部分年轻人,就连他们之间,也常出现分歧。然而,这些直言和分歧引发的思考,应当属于今天这个时代。
■你们眼中的“基层”是什么?
曾:平时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,应该讲这个概念挺模糊的。农村应当算基层,还有城市街道社区什么的,到中西部地区,层级高一点的是不是也该算基层?
袁:我觉得判断是不是基层不用按那么严格的行政级别划分,而应该取决于这个地方的经济发展水平,即使是县一级的行政单位,如果经济不发达的话,也应当算基层。
朱:我理解,中西部、偏远落后地区才算基层。
曾:像我家乡浙江瑞安,虽然也是个县,但我觉得就算不上是基层。
袁:基层似乎一定和“条件不太好”相联系的。
主持人随感:对于很多年轻学子来说,“基层”这个概念,并不十分清晰。同样是县城,在北京还是在青海,对他们来说,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考验、两种选择。以行政级别划分,容易忽略各地差异;以发展水平划分,又难有统一标准。请给“基层”一个相对清晰而合理的界定吧!这对当代青年的判断和选择,很重要。
■作为大学生尤其是一流大学毕业生,有没有必要去基层?
曾:像社会实践,我觉得有必要。大一时,我们去贵州毕节考察农村民办教育,今天想来是很大的收获。
袁:基层工作经验肯定有必要,每个行业都要从最基础做起,不可能一上来就做管理层。
朱:虽然我来自农村,但不同地方的农村差别蛮大。社会实践,加深了我对中国农村的了解。
曾:我对城市的公共政策及运行了解不是很多,去贵州实践之前,我专门了解了一下我们市的教育政策,收获同样也很大。
袁:从小到大,其实除了学校和身边的亲友,我们接触了解的东西并不是很多,无论农村还是城市,都很陌生。
曾:哪里都可以长见识,不一定去基层收获更大。
袁:我觉得不是收获大不大的问题,在大城市也好,在基层也好,这两种经历锻炼的是不同的能力。在机关和在基层面临不同的事和人,处理方法不一样,我说不出哪种能力更重要,收获更大。
曾:所以我觉得去基层更多的还得从发展当地的角度来看。这对于促进当地发展、提升干部素质会有作用,对大学生来说是种锻炼。
朱:我觉得你这么说,与你的人生规划、想做的工作有关。有些人的确认为在这条路上(去基层)能够走得更好。
主持人随感:尽管多数人都认为了解基层十分重要,但是作为改革开放后生长的新一代,他们并没有长辈坎坷而丰富的人生经历。家庭—学校,读书—升学,构成了他们稳定而又单一的成长路径。人际交往和社会实践的相对缺乏,使他们的视野很难落在远离自己生活的基层现实,尤其是来自城市的学子,可能对自己生活的城市都鲜有了解,更何况农村?
■现在有些大学生惧怕基层,你们觉得主要是怕苦吗?
朱:这话说得挺对。
袁:我觉得艰苦倒不是最重要的原因,付出的辛劳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,恐怕才是最大的原因。艰苦也好,复杂也好,如果我干得多,回报也多,那我觉得也没什么不敢去的。
曾:如果是这样的话,至少有一部分人是愿意去的。
袁:媒体前一阵报道了广西公开提拔一批乡镇干部。同时现在不少基层还存在“肯干的人吃亏,老实人吃亏”的现象。
朱:跑关系有时会更快。
袁:如果现在能有一个很好的渠道,从基层选拔优秀人才,那去基层是没问题的。但现在很多人感觉并不是这样。
朱:这里还有一个起点高低的问题。
曾:对,辛辛苦苦考大学,本来就是为谋个高起点,结果毕业出来又到了基层,这不“瞎”了吗!
袁:还有来自家庭和亲友的压力。有些家长甚至对孩子没有出国留在本校读研都会不满意,更何况去基层!很多家长就觉得孩子学历越高,起点越高,能力越高。
朱:包括我想去西部支教,我爸爸都不很理解。后来知道支教回来可以读研才同意。
曾:报名去西部支教的人很多,这也说明如果有相应的政策支持,大家还是会去基层的。
朱:那么多去基层的人,怎么可能都保证安排好呢?
袁:那就公开选拔呀。
主持人随感:一边是家长的殷切期盼,一边是基层的艰苦条件,两厢比较,落差凸现。成才报国,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,今天,如何看待青年成才,如何培养青年成才,是家长和学校都应当思考的大问题。
另一方面,有志青年并不一定怕吃苦,畅通的人才选拔机制可能更加重要,这也是基层所谓“复杂”的一部分。如果能将这个“复杂”变得不复杂,那么“惧怕”基层的问题可能就会迎刃而解。
■对现在的大学生来说,去基层的有效动力是不是不足?
袁:有这方面的问题,虽然网络论坛上也会有一些在部委机关工作的公务员发牢骚,抱怨工作没有意思,但在大城市当公务员,即便做不了大事,也能保证衣食无忧,如果去基层的话,那就不好说了。
曾:有些人也不一定就抱着做大事的愿望,而且在乡镇基层,空间再大,你所做的事有时也不过就如此了。
袁:在机关工作出色会得到重视,也会安排你去基层锻炼。
主持人随感:今天的青年人一方面讲现实,另一方面也有理想,他们对自己的能力有充分的自信,也有做大事的热情。也许我们需要做的,就是把他们的自信、热情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贡献。
■这些年身边也有“大学生村官”典型,你们怎么看?
袁:我觉得多数人会把这个问题分为两部分,即“当我看这个问题”和“当我面临这个问题”,这两者绝对会有不同。有人选择去基层,旁观者大都很佩服,很赞赏,但轮到自己,又不会把它作为第一选择,毕竟和你的职业、未来、人生规划联系在一起,肯定会慎重考虑。
朱:每个人的目标不一样,有人觉得能做好,有人觉得做不好。
曾:有些人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,觉得比扎在大城市的人堆里更有发展。
袁:我觉得多数人比较能够接受的模式还是先在城市,再去基层锻炼几年,然后争取更大发展。
朱:而且要有一个可以预期的时间,可以量化的目标任务和考核机制。
主持人随感:典型人物受到赞赏和尊敬,一方面表明他们的选择得到了大学生的认可,一方面也说明青年学生在人生观、价值观层面与典型人物并没有本质区别,差别不过是在事业、生活、风险等方面给予的权重不同。如何调整甚至重建这种权重,是整个社会应当思考的问题。
■你们觉得以什么样的方式深入基层比较好?
朱:基层调研,社会实践都是可行的方式。
袁:实践或是调研多是走马观花看一下,不可能有太深的了解,主要是个新鲜。如果真有心了解基层,还是要去基层工作,然后工作几年还能够回去。
朱:那不也是矛盾的吗?明确会回来,那去基层不也是混吗?和调研有很大区别吗?
袁:我觉得不一样,只要你到当地工作,才可能融入当地的环境中,才可能接触很多实际情况,比调研收获要大。
曾: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适合的方式深入基层。
袁:相关部门肯定要加以引导的,不引导的话很多人可能根本不会想到去基层这个选项,比如如果我们不来清华,不参加社会实践的话,也不大容易想到并接触到基层。
主持人随感: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。尽管在如何深入基层方面有分歧,但至少大家有一个共识:要了解中国国情,不去基层不行。只有了解,才有改变的可能。
■有人说大学生去基层做不了什么事,你们觉得呢?
朱:总是得慢慢来的,很多事情开始都不会,慢慢学总是可以的。
曾:这也要看你到底是瞎折腾还是干实事,像我们市有个高校来挂职的博士后,搞的项目除了他办公室的人,就没有人搭理。
袁:刚从学校出来,大家会觉得你学生气很重,不了解实际情况。到地方肯定要先学习,先做学生,再做老师。但是干不干事情,有没有事干,还是跟个人有关的。
主持人随感:由大学到基层,对于青年人来说,接触的人、要做的事、所处的环境都有着巨大的差别,角色转变的快慢、成败与否,直接影响基层之路顺不顺、宽不宽。大学生接受了高等教育,学习、才干不是问题,需要注意的还是调整心态,适应基层,脚踏实地的慢慢来。